雨夜——
致密的雨幕下，整个世界如同浸泡在一场带有腐蚀性的幻觉里，渐渐地褪去了原有的色彩，失去了原有的轮廓与形态。
学校的天台上，艾玲的尸体就横陈在我的面前。
就像是一只在夜色的怀抱中安然熟睡的黑猫，穿着一身黑色校服的她弓着背缩着腿蜷成一团，似乎正徜徉在某个远离悲伤与绝望的梦境里。长长的黑发漂浮在水面上，如同顺柔的丝缎一般在涟漪间摇曳……一把小刀深深地没入她的胸口，涌出的鲜血混入冰冷雨水中，悄无声息地贴着地面向四周流淌。
我有些迟疑地蹲下身子，借着远处的灯光细细地端详她的面容。
她已经死了，确确实实地失去了生命……我对自己说道。
啊……
这是惩罚吗？
针对我们所共同犯下的罪行？
针对我们之间那逾越伦理的爱情？
她是我的妹妹，同时也是我的恋人，但是面对她的死亡，我却无法自然地流露出任何一种与之相称的情感——没有痛苦，也没有愤怒，甚至没有一丝想要追究凶手的冲动，单单只是毫无根据地认定，自己对于这样的一个结局负有绝对的责任。
我俯身亲吻她的额头，亲吻她的脸颊，亲吻她的嘴唇，暗中期许着一个不可能发生的奇迹。
雨势似乎正在逐渐地变大。可以明显地感受到雨滴正逐渐地变得沉重，变得密集。湿透了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。寒意侵入我的皮肤，然后一点一点地渗透到身体的中心，甚至已经触及到了我的心脏，我的灵魂。全身的机能仿佛都已经停止，就像熟睡了一样，就像死去了一样。
也许……也许她也是这样，并没有真正地死去，只要带着她逃往任何一个温暖而又明亮的场所，也许她便能够从这近似死亡的沉睡中醒来，一如融化在阳光下的冰块。
我忽然这样想到。
尽管充分地意识到这个想法的荒谬，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抱起她那瘦弱的身体，穿过厚重的雨幕，朝着天台的出口处迈动脚步——
然而，他出现在了我的面前。
醒来，发现自己正仰面躺在一张长沙发上。四周一片昏暗，只有正前方的电视闪动着刺眼的光亮。
外面好像正下着小雨。可以听见细碎的淅淅沥沥的声音，就像含糊不清的低语，接连不断地敲打着我的耳膜。
这里……是哪？
借着微弱的光线，我仔细地打量着整个房间的布局。
宽敞的起居室……厚重的窗帘严严实实地遮挡住整面窗户，墙壁上悬挂着梵高大幅画作的复制品，天花板上垂下一盏洛可可风格的大吊灯，加上电视，沙发，以及一张桌子，除此以外没有其他任何的摆设。
好像是在我自己的家里……
不知道为什么，无法做出确切的断言。
身后的厨房里亮着灯，偶尔传出厨具碰撞的声音。
是谁？在艾玲已经死去的现在，这个家里应该只剩下我一个人才对。
就在我准备起身去确认清楚的时候，一本书从我的身上滑落——陀思妥耶夫斯基的《罪与罚》，在书的98与99页之间夹着一张纸条，上面写着：学校天台上等你。
这不是我的书，也不是我的字。
学校的天台？难道是……
尽管联想到了艾玲的死，我却无法回想起更多的东西。在下一刻，我的注意力被电视里的新闻报道所吸引——
“……现在为大家播报下一则新闻。今天早晨，几名渔民在江中捞起一具尸体，准确地说，是一具尸体的躯干部分，没有头部，没有四肢，并且腐烂程度严重。针对尸体的身份，以及可能涉案的人员，警方已经迅速地展开了调查。尸体其它部分的搜索工作也正在进行当中。警方宣称，不排除这一尸体与一个月前发生的，至今仍未告破的女高中生被害事件之间的联系，在该事件中，失踪的那名男生被怀疑……”
“……晴朗的天气将会持续到后天的晚上，明天的最高气温17摄氏度，最低气温11摄氏……”
有人用遥控器切换了频道，随后打开了吊灯的开关。
明亮的光芒没有丝毫怜悯地驱散残存的黑暗。
“艾离，你已经醒啦？”
他是……前座的那名男生。
为什么他会在我的家里？
“三天持续放晴，真难得。”
他一边望着电视，一边对我说。
晴天……
雨声的幻听仍然没有消失吗？
“肚子饿了吧？我随便做了些意大利面，快趁热吃了。”
说着，他把手上的盘子摆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，然后径自在我的身边坐下。
我困惑地看着餐盘上散发着香味的面条，接着又看向他的脸，恰好对上他那满怀期待的视线。
我下意识地拿起了叉子。
“我也给艾玲准备了一份，可是她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肯出来。”
艾玲把自己锁在房间里？
他所谈论的艾玲究竟是谁？不，究竟是什么？
认知出现偏差的，究竟是他，还是我？
“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啊，这样不行哦，在父母过世之后，你们不是相依为命好几年了吗？今后也要一直好好相处下去啊，今天我还能站在你这一边，说不定以后我就是和艾玲统一战线了……”
喂，等一下啊，为什么他总是可以像这样自顾自地把对话进行下去？
“啊！这本书！”他伸手拿起那本《罪与罚》，兴奋地说道，“这本书不是我送给你的吗？你已经开始看了呀，不错不错。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小说，一定要认真把它看完哦。”
书是他送给我的？那么纸条也是他夹在里面的吗？
这时，某处突然响起一段旋律激昂的乐曲。
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……
他的表情与动作突然地凝固，维持了一段时间之后才从口袋里掏出不断鸣响的手机，按下通话键。
“喂……嗯，我知道啦……嗯，我马上回去……都说了我知道了啊，烦不烦啊！”
他对着话筒一声怒喊，然后气冲冲地挂断了通话，似乎完全忘记了我的在场。
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周之后，他二话不说地撤下那盘一口未动的意面，直接倒进了垃圾桶，然后匆匆忙忙地关灯，关电视，抓起桌上的钥匙，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。
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。直到玄关传来大门阖上的声音，我才回过神来，迈动着蹒跚的步伐想要追赶。可是最终来到门前的我却没有把门把扭开的力量。
好困……
为什么？我不明白？
他到底是谁？
我背靠着房门，任由身体缓缓地向地面滑落。
什么地方在下着雨……
连续的意识在这一瞬间戛然中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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